星期日, 4月 19, 2009

【寫作練習‧師徒】4.傷痕

處理傷口的方法有很多,我現在指的是生理上的傷口。為什麼要處理傷口呢?這一點,百度百科比維基百科解釋的完全,因為「如果處理傷口不及時,便容易使傷口感染」。所以有句警告語說:不要輕視微不足道的敵人,或者是一個輕微的傷口。

我身上唯一可見的傷口,是老師給我的。

那年我十一歲,她十歲。

當同年齡的小朋友忙於玩堆泥沙、家家酒、看矇面超人的卡通片,我和老師都幾乎在成年人的眼淚中渡過。媽媽發現了爸爸在內地包養二奶,那二奶還為爸爸生了個女兒,在還沒有學會用鮮魚去發洩以前,媽媽總是用眼淚去宣洩。

至於老師,她家裡的情況比我家裡的情況還要複雜。

她的家外面是個青翠的草地,還種有鬱金香花,有地年,她的家外面多了一泊小池水,池水旁邊的植物都枯萎了,那種枯萎一直在草地上蔓延,地上的草變枯,也再不長鬱金香了。我試過偷偷從魚缸裡抓了一尾水泡眼放到池水裡去,下水不久便死了。我望著水泡眼橙金色的魚屍在池水上漂浮,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失落,有個不知從那裡走出來的女孩子,告訴我:「這水是鹹的,不能養魚。」

雖然我們的村子有點近海,但總不可能在平地中出現這種鹹水池。我望著這個綁馬尾的女孩,因為她的大眼睛,我認得她是低年班的女生。「那是我媽媽的淚。」她這樣解釋,我是這樣認識老師的。

那時我們稱呼對方總是連名帶姓。她喚我詹克洋,我喚她凌真由。

她從來沒有說過半句關於家裡的事,我們都往海邊跑,拾人家的魚勾釣絲去釣魚,我們用放過夜炸麵條做魚餌,釣了一大堆臭肚魚拿回去,死的給我媽作菜,生的放到水池裡養著。結果居然有十幾條生還,那是我們都料不到的事。

然而,縱使凌真由不說,她母親的名聲還是傳得很開,身世也很老套。她是有錢人的小老婆,被養在我們的村子裡,她生了真由,然後便這樣住下來了。真由出生後,男人只來過探她幾次,最後一次,他告訴她,他的太太生了個兒子,而且相士說真由紅顏禍水,所以以後都不回來了。男人離開以後,真由大病了一場,聽說還差點沒命呢!但不知怎的又好起來了。

我曾經覺得凌真由的媽媽好可憐,為了一個不要她的男人哭了一池的眼淚。但如今重頭想起,又覺得其實只不過是她太沉迷於痛苦之中,沒有好好去處理傷口,以致後來人活得迷迷糊糊,再沒有其他的男人,也沒有跟女兒以外的人說一句話。

沒有去好好處理傷口的人多的是,當中包括我。

那天,是個滿天星星的晚上,記憶中是一個夏季,因為夏季晚上的青蛙特別多。我是在抓青蛙的時候,遇到在鹹水池旁邊哭泣的凌真由。

與其說是哭泣,倒不如說是舐傷口,她的身體都佈滿了傷痕,一條條的紅痕在她的白白的身體上不規則的伸延著、伸延著,她抬頭看一看我,又馬上低下頭了。我不敢走到她的旁邊,於是,就靜靜地在她附近找了個位置躺了下去,也暫時失去了抓青蛙的心情。

後來我知道,是因為凌真由不小心提到了爸爸。

那段時間,我們每到夜晚都會很有默契地跑到鹹水池的旁邊,起初兩個人離得遠遠的,然後一天比一天接近,她身上的傷也漸漸好起來。最後我們都一起躺在地上看星星,那時的星星非常明亮,好像觸手可及,時節近中秋了,晚風讓人清醒,我們幾乎要緊緊貼在一起互相取暖,感受血液的流動,從冷到暖,從暖到冷。

「心情好了一點吧?」是我先開口的,這段日子以來還是頭一次說話。

她沒作聲,只是閉上了大眼睛。

「從前,我的爸爸不開心的時候,都會來這裡看星的。」我想起爸爸了,雖然我現在的處境很安全,不會被打,但總是覺得不知那裡藏著一雙眼睛瞪著我,致使我頭皮發麻,「他說,看到星星,便會發現自己只是宇宙裡是多麼渺小…」

「為甚麼看到星星會覺得自己渺小呢?」

冷不防被她一問,整個人都涼涼的,後腦都麻了,「因為星星在很遠的地方呀,幾十億光年,連光都要走幾十億年,那麼我們……」感覺,就好像在課堂上不小心睡著了,然後被老師點了名字,用熟悉的語言組成一道難以解釋的問題。
沒有人可以幫忙,沒有人。

「如果我沒有想過要去接觸星星呢?」她問。

「那只是比較,我只是想說,相對於星星,我們就明顯渺小得多了。」我嘗試去解釋連自己都不堪了解的說話,我不明白,但希望她會明白。

「那,為什麼要跟別人去比較呢?」她說。

「去證明自己呀!」只要我成績比洪烈好,媽媽便認為我聰明;只要我比陳自力長高一點,我便不是班上最矮的學生,如果如果…

「證明自己有很多方法呀!」她激動得坐了起來,「你想知道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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